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归来仍是故国气韵——探寻赵无极的精神家园

北京晚报·五色土 2023-12-26 19:20

1948年,法国马赛的港口,一艘客轮轰鸣而至,一位西装笔挺、梳着背头、留着小胡子的洋范儿中国小伙儿,拉着他美貌俊俏的妻子,冲下甲板,兴奋雀跃,仿佛鸟儿终于融入了天空。

此前,他不喜在学校里重复临摹中国古画,年轻的他感到在东与西中,只能选一条路,不回头地走下去,他想要选择西画。此时的他还不知道,这一趟远行,看似摆脱,却是对前尘来路无止境地追根溯源和终生探索。

这个人是赵无极,一个站在东与西、新与旧、具象与抽象十字路口的人;一个在艺术史群星灿烂中也发着独特光芒的中国名字;一个一生纯粹、不掩喜悲、永远笑容如孩童的艺术家。

赵无极

用甲骨文撬开欧陆之门

杭州的冬天并不冷,恰似北京的金秋,是树最漂亮的时候。树要是美起来,端庄雅致,胜花百倍。各种树在微寒中呈现出橙黄红绿,每一种都无法被忽视,比起春天满眼的绿又不知美了多少倍。

我沿着水杉高耸的林荫路,看着红色娇小的槭树叶在风中闪耀,走进了中国美术学院(赵无极的母校、前身为杭州艺专)的“大道无极——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”,也真正融进了赵无极的色彩与意象。

“大道无极——赵无极百年回顾特展”现场 许立摄

一个籍籍无名的东方油画家,想在法国打开局面谈何容易。那些他在杂志上膜拜的对象一下子成了他现实中的竞争对手。他成为了毕加索、达利们中的一员,和他们一样要被巴黎的画廊筛选。

一个没有油画基因的画家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寻找坐标。当时,瑞士画家保罗·克利开创了浪漫的色彩空间,独特的简易符号的表达方式,重塑着当时的欧陆艺术形势,赵无极对此非常痴迷,他创作了一批描绘欧洲街景的作品——巴黎圣母院、锡耶纳广场、旧城堡……

这些作品不可谓不美,但保罗·克利的痕迹明显,被艺评人扣上了“沉闷的克利”、“二流的克利”的帽子,甚至有人直接说他抄袭。

聪明如赵无极——你们说我抄袭,我就画点儿你们根本没有的。这个在中国画考试上随便画个圈,把名字签得大大的青年,鬼使神差地在远行的行李箱里装了本《甲骨文字研究》。

“我生命中的某些东西,在不知不觉中出现了”,那千余年前华夏祖先的神秘智慧、远古青铜器上的斑驳铭文如暗夜极光,融入了赵无极的画面。一时间,技惊四座,他的影响力从法国扩大到了美国。中国传统文化进入了赵无极的油画艺术,也帮他完成了第一次立足。

《无题》 赵无极 纸本 水彩

激流中的中式搏击

赵无极生活在一个艺术技法和流派迭代迅速的时代。杜尚说,“艺术要么是剽窃,要么是革命。”欧洲的艺术家在被毕加索、马蒂斯开了“脑洞”后,不断突破着视觉的边界;欧洲以外的艺术家则在努力为摆脱欧洲标准而奋斗——美国人杰克逊·波洛克用不受控制的颜料滴洒营造视觉冲击,安迪·沃霍尔则将艺术与工业、商业高度融合。

艺术的独创性显得尤为重要。赵无极要做什么呢?他要做减法。1957年,赵无极青梅竹马、一起赴法的第一任妻子谢景兰爱上了法国音乐家,弃他而去。赵无极将满腔悲情灌进了威士忌酒瓶,画下《连理》,“在天愿作比翼鸟,在地愿为连理枝”,这个取名似乎是一种讽刺,画面暗沉而爆裂,似一把火焰,在情感上烧掉了夫妻情分,也在技法上烧掉了赵无极对甲骨文的依赖。

赵无极与谢景兰一同赴法

他意识到,甲骨文仍是具象的表达,如长此以往,仍是对线条和画面的限制。他开始逐渐放弃具体字形,只保留线条的感觉,并如汉字的演变一样,慢慢进入了业内所说的“狂草时代”。同时,赵无极开始进行画面薄厚的变化,原来油画中表现前后虚实靠的是色调明暗,而中国画中“墨分五色”,通过颜料与水的比例打造景别,甚至营造雾气、水汽、风雪等自然现象,赵无极将其应用到西画中,自己研制中介油(据说,赵无极的用油是个秘密),调整比例,使浓重的色彩仍可透气不闷,背景空灵而前景有力,完全用色彩营造空间、气象,进入了世界艺术的大殿。

观众在展览现场 许立摄

永远发光的精神家园

我花了整整两个下午,把这个展看了四个轮回。

在展出的两百多幅画中,我印象最深的是《父亲的花园》,在灰色调的暗色背景中,浮出一座园子的外墙,隐约可以看出大门、垂柳、小桥,园子的前半部清晰,后半部逐渐模糊,消失在远方,似乎藏匿了很多未完待续的故事,来不及说。整个院子周围被明亮的黄色包围,如笼罩光中,温暖圣洁。赵无极出自书香之家,父亲是上海的银行家。赵无极幼时,与母亲住在南通,在他记忆中,父亲要逢节假才能回来,一回来就钻进花园里干活。

我想,这个园子一定封存了很多赵氏父子的故事,父与子一起认识花草、嬉戏追跑、乘凉读书、品茗作画……赵无极离家24年没有回国,在祖国动荡的日子里,家里写信只告诉他“一切都好,不要回来”,以至于他甚至不知父亲去世的具体时间。这幅画是他关于父亲最深刻的记忆和无限的思念,这座花园也是他心中永远发着光的精神家园。

我父亲的花园 赵无极 布面油画

赵无极还有一幅极美极浪漫的画,蓝紫色调,背景铺陈得如烟似雾,中间隐约一个轮廓线,题为《中国城市》。这是中国的哪座城市呢?中国美术学院美术馆馆长余旭鸿先生将一幅杭州地图举起,我瞬间全身过电,那轮廓线不就是杭州!那画中风韵不正是烟雨江南!

《中国城市》赵无极 布面油画

在人生的最后十年,赵无极完成了他的“致敬系列”:追忆他的母亲用了太湖景致;致敬他的第三任法国妻子,用了浓烈的红与黑;致敬他在法国最重要的朋友亨利·米修,用了温暖的暮春色调;致敬“西方现代绘画之父”保罗·塞尚则将圣维克多山搬到了西湖之畔,这也许不是刻意为之,而是一个老画家的情之所至。

《我在杭州的家》赵无极 布面油画 

塑造情感 登上极乐

宋代画家米芾的《春山瑞松图》,幼年的赵无极不知看了多少遍,顽皮活泼的孩子觉得这黑白两色的画面无聊古板,看不进去。几十年过去,白发苍苍的赵无极接受法国媒体采访时说:“自从到了法国,我才开始明白这幅画的重要性,它开创了一种环形透视,和西方的透视完全不同。我认为米芾、范宽不亚于伦勃朗、维米尔或马蒂斯,他们在我心中占据同样的地位,都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。”异乡的空气,唤醒了赵无极的传统基因。

这无疑是一次当之无愧的顶级回顾展,让我们看懂了一位大师的“晋级”逻辑:最初师法西方印象派,厚涂重彩的赵无极;初到法国,符号化绘画的赵无极;融入甲骨文,营造多维立体空间的赵无极;丢掉符号,彻底拥抱抽象、大开大合的赵无极;画面清透、不再回避具象,登上极乐的赵无极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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