贺良朴（1861-1937），字履之，号篑庐，湖北蒲圻（现赤壁市）人，近代著名画家、诗人,诗、词、曲、文、书、画兼雄，著作颇丰。贺良朴以山水画闻名，亦精于人物、花鸟，绘画成就卓然一家，于民国初年声誉大振，有“南吴（吴昌硕）北贺”“北贺南齐（齐白石）”之称。

作为近代美育先驱，贺良朴桃李满门，培植了胡佩衡、李苦禅、吴镜汀、王雪涛、秦仲文、惠孝同、王霞宙、王文农、浦熙修等多位中国美术史上的名家。

除绘事外，贺良朴还著有百余万字的《篑庐全集》，包括诗钞十卷、词钞一卷、文集一卷、述学两卷。贺良朴为人敦厚，富有爱国热忱。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，他因愤懑致疾，不久双目失明，同年11月溘然长逝。

贺氏一门书画传家，“贺氏五代诗书画展”曾先后在中国美术馆、湖南岳阳会展中心、日本东京都美术馆、湖北赤壁图书馆展出。2021年适逢贺良朴诞辰160周年，目前贺良朴的家乡正在筹建纪念馆、美术馆，出版专著，以纪念先贤、激励后学，带动地方文化发展。

贺良朴

爱国志士书画家

贺良朴天资聪颖，幼年随堂伯父贺寿慈（工部尚书、大学士）入京,在伯父的悉心教导下，贺良朴勤于读书习画，一同进入内府，窥得唐宋元明清时期海内外画家真迹。贺良朴也常随伯父游历各地，饱览名山大川，途中坚持每日写作，完成著述《南荃述学》。

在封建势力即将土崩瓦解，西方文化不断涌入的历史转折期，贺良朴目睹了封建腐朽、民不聊生，痛感肺腑，常因忧国忧民而辗转反侧。

贺良朴关心时事政治，倡导政治革新。在任上海广方言馆（以培养翻译人才而设立的外国语言文字学馆）监督时，他曾与张伯纯一道会晤孙中山先生，积极拥护孙先生的民主革命事业。他也支持戊戌变法，与梁启超等维新派人士交往甚密。1897年，梁启超在长沙讲新学、培养变法人才之时，他赠诗曰：“谋国谁为借箸筹，识时豪俊独先忧。上书贾谊声华茂，下榻陈蕃礼遇周。南学求新名士耻，东林构衅党人愁。惊鸿好向冥冥去，罗网弥天恐未休。”他痛惜戊戌维新之失败，为改革人士处境危险而深感不安。

贺良朴还创作了许多文学作品。他创作的《五洲三十年战斗史》《海侨春》和《海侨春传奇》曲本,揭露斥责美国资本家贩卖华工的罪恶，唤醒了民众的革命意识。“九·一八”事变后,他又作《登黄鹤楼》(调寄《满江红》), 痛诉日军罪行。

贺良朴的画，长于山水，亦精花卉、人物，笔意疏朗，恪守中国画传统画法矩矱。作为中国画学研究会的发起人之一，贺良朴被聘为评议,同时他也是1927年成立的湖社画会的评议、余绍宋组织的宣南画社和浦心畬组织的松风画会的常客。

可惜贺良朴的画多毁于兵燹，现存墨宝《千岩万壑图》和《江山秋霁图》，俱长两丈余，均是在其逾花甲之年、艺术炉火纯青时动笔，历时两年完成的，各有艺林名家、社会名流十余人，如陈宝琛、樊樊山、赵尧生等题跋赋诗，缀于卷左。

松岩观瀑图 贺良朴 1928年作

蜚声中外画名传

贺良朴一生志存高远，不仅将贺氏门楣发扬光大，而且使中国传统文化走出国门，备受世界瞩目。清宣统元年(1909年)，驻意大利公使吴挹清将贺良朴的数十幅作品带到罗马画赛会，轰动一时，荣膺意大利政府勋章。

贺良朴的作品还在日本东京和伦敦万国博览会上获得了赞誉。北洋政府交通、财政高级官员梁士诒出国考察时，在伦敦博物馆看到贺良朴作品与南宋画家赵伯驹、五代南唐画家董源作品并列展出——可见贺良朴很早就参加了国际文化交流，画名一度蜚声中外。

贺良朴向往和谐友善，认为艺术无国界。自1920年始，他参与发起成立的中国画学研究会，与日本书画界协商策划举办中日绘画联展，曾先后在中日两国轮流举办共4次展览。他积极参与这一活动，在诗集中留有记载。如给日本画家作品题诗，画社宴请活动，偕荒木十亩等日本画家登天寿寺、吊明陵等。1924年亦有文献记曰：“画社同仁约日本荒木十亩、渡边晨久、小室翠云等十五人出游居庸关，游八达岭长城赋长歌一首。”该诗有231字，现摘录首尾：“自飞车浩浩驰惊飚，盘崖绕壑重重高。居庸一关势昭彰，三月春尽寒初消……天开图画供临描，摩岩埽石争挥毫。腕底烟云象外超，雍雍文化销戈予。”诗中表现出了中国画写意再现客观自然景物的艺术主张，以及通过文化交流消除战争伤痕的美好愿望。

2018年，在日本举办贺氏五代诗书画展时，日本学者提供了一份1922年在东京举行的展览清单。当年有中日名家400人参展，不乏徐世昌、梅兰芳等政要名人。此次贺良朴展出了十二幅作品,齐白石先生也展出了十幅作品,齐老也正是在此次展览中一举成名。

近代美育先驱者

贺良朴久寓京华，从事美术教育多年，弟子如云，培植了许多名画家。入室弟子有胡佩衡、李苦禅、王雪涛、浦熙修、于非闇、秦仲文、吴镜汀、惠孝同、欧志先、王霞宙、孙诵昭、许景徽、王文农、周元亮等。

1918年，北京大学画法研究会成立，贺良朴应蔡元培之邀，与汤定之、陈师曾、徐悲鸿等同被聘为导师。1918年至1924年，贺良朴先后在北京美术学校、北京美术专门学校任教，1926年又应林风眠邀请，被聘为国立北京艺术专门学校教授。1933年至1934年，贺良朴在武昌艺专指导中国画教学,王霞宙、欧志先等弟子后来都成为湖北美院中国画系的奠基人。

教学中，他不仅亲自示范各种绘画技法，而且将多年来的实践经验总结写成理论文章，供学生们理解提高。他提倡学生要多观摩古代书画的真迹，以提高眼力。为此，他不惜花费巨资购买历代佳作，供学生学习。

作为早期京津画派中极其重要的人物，贺良朴的画学思想和理论主张在京津画派中亦颇有特点和代表性。他积极推进画界改革，主张“继承传统，博采新知”“师古人，反对师心自用”，某些理论论述颇富新意。

其有关“师古人”的理论认识，带有鲜明的时代特征。他认为，绘画艺术的基本技能和规律要从传统“古法”中得来，必须要能获观真迹，临仿并有所研究。他个人的经历和经验则是“三十余年来，于内府及海内外各收藏家，所有唐宋元明清以来画家真迹，颇获窥见”。

他强调“师古人”，强调对古人“不失毫厘”，主要是指在精神上和古人沟通，从古人那里获得滋养和灵感。他师古而不泥古，绝不是不敢越雷池半步的泥古不化，也不是亦步亦趋地追寻某家某法，而是一种客观冷静的认识。贺良朴主张在师古的基础上要有积极的创新，他强调师法古人而能化之，强调绘画要有真山真水的“真境”，反对师心自用。

其画虽以“四王”筑基，但他并不迷信“四王”。在与北大画法研究会师生参观故宫文华殿藏历代绘画作品点评时，贺良朴将王翚、王原祁等“四王”的画作放在“亦属客观”之列，可见对“四王”的评价秉持冷静客观的态度。

“凡文艺家大多兼有他长，有一艺突出名世的，其他专长往往为其所掩，世人只知其能画，不知其诗亦早已名。”陈声聪论贺良朴诗曾如是说。贺良朴是著名画家，亦是显赫的诗人。他的创作特点是画中有诗，诗中有画。游历名山大川、饱览锦绣河山之时，他不仅泼墨成画，亦吟诗抒情，留下了不少脍炙人口的名篇佳作。

卢弼先生在贺良朴诗集序言中曾写道：“履之以善画名天下，世之知履之者，第知履之之画耳，履之之诗文学行，几为绘事所掩，是第知履之之画者，不足以尽履之之生平也。”

贺良朴嗜酒能饮，独承其伯父之风范，亦承其艰苦朴素、奋发自强之风貌。卢弼又云：“顾长康善画而不能诗，杜子美工诗而不能画，从容二子之间者，王右丞也。弼则谓青莲斗酒百篇，豪饮狂吟，传为佳话，然能诗能酒而不工丹青。今吾履之则朋好聚欢，千钟不乱，诗酒兼雄而又工画，太白、辋川合而为一，亦足以自豪矣。”称赞贺良朴是将李白、王维合为一体的一代诗酒、书画兼雄的大家。

1921年北大画法研究会照片，贺良朴（前排右四）。

受聘北大画法研究会

贺良朴生逢动荡多变的清末民初，在风云际会的时代下，其与众多近现代文化名人多有交游来往。

1917年蔡元培接任北京大学校长职务后，着手改革北大，提倡美育，并于1918年成立北大画法研究会，聘请陈师曾、贺良朴、汤定之、徐悲鸿等为导师。在《我在北京大学的经历》中蔡元培写道：“我本来很注意于美育的……曾设书法研究会，请沈尹默、马叔平诸君主持。设画法研究会，请贺履之、汤定之诸君教授国画。”

据《北京大学日刊》记载，1918年3月8日晚，贺良朴在校长室出席了第一次导师会议，与其他导师如陈师曾、汤定之、李毅士、钱稻孙、贝季眉、徐悲鸿等，共同商定《画法研究会导师指导法》。3月28日下午5时，贺良朴又于校长室出席导师讨论会，与其他导师商定习画者之分配办法。贺良朴主讲山水、花卉，每月演讲两次（不定期），每周评画一次，方式主要以演讲、谈话和杂事为主，第一期从贺良朴习山水者九人，习花卉者五人；另据记载，5月5日，导师贺良朴、冯祖荀、徐悲鸿率领会员二十三人赴文华殿参观书画展。贺良朴在此画会中授课频次较多，担任导师时间较长。画法研究会还配合出版发行有学术刊物《绘学杂志》。期间从其学画弟子有胡佩衡（号冷庵）、吴熙曾（字镜汀）、秦仲文、李苦禅等。

1920年，受蔡元培委托，胡佩衡（美术教育家、美术编辑、出版家，曾任北京画院画师兼院务委员)编写的《山水入门》由商务印书馆出版，蔡元培请贺良朴为该书作序。后北大画法研究会出版的《绘学杂志》、湖社画会的《湖社月刊》和中国画学研究会的《艺林月刊》上, 也多次刊载贺良朴与蔡元培为胡佩衡代订山水画润例。

枇杷图 贺良朴 1936年作

齐白石题字：“履之先生吾之良友也，工诗文，故画山水纯带书卷气，花果亦古雅，脱尽画家习俗，吾自相与比较之，不觉惭然也。龙友君得此宝之，割赠文农君，意厚也。丙子秋九月。齐璜。”（注：龙友为萧龙友，当时北平四大名医之一；文农为王文农，著名画家，同为齐白石与贺良朴的弟子。）

齐贺世交传为佳话

55岁的齐白石第三次来北京后，结识了比他年长3岁，活跃在当时北京画坛、诗坛的贺良朴。从此，二人开始了近二十年的交谊，并且曾共同在国立北京艺专为师。

据齐白石所述、张次溪所记《白石老人自述》记载：“（1920年）经易蔚儒（同乡）介绍,我和林琴南交成了朋友。同时我又认识了徐悲鸿、贺履之（贺良朴）、朱悟园等人。”据我的三姑爹冒效鲁回忆，祖父贺良朴的书房里挂的是樊樊山写的条幅，齐白石画的中堂等名人字画。

光阴荏苒，时光到了八十年代，我的女儿怡兰时年九岁,自幼习画,想拜师齐白石先生四子齐良迟学画，齐老和我当时同在一个画社,他是副社长,我们常在一起活动。齐老当时是画坛名家,很忙,但见我时常说：“我们两家是世交,我父亲和你爷爷是好朋友。”之后，我又托傅耕野先生代陈，齐老本来无暇指教孩童，但顾念两家是世交，传承齐派艺术,欣然应允，并精心培养，后来怡兰东瀛负笈还给题字。齐贺两家世交延续，一时传为佳话。

风雨归舟（局部）贺良朴画胡佩衡题

与梅兰芳多有交往

1919年3月，贺良朴曾撰写对联为梅兰芳祖母陈太君八十祝寿，联曰：桃实阅千年，阿母西池动地歌声起黄竹；樱花正三月，贤孙东渡异邦春色衬红梅。同年5月，梅兰芳率团第一次赴日本演出，贺良朴记之并赋诗一首为其送行：“梅郎将应日本之招东渡献技诗以送之。东瀛乐国春如海，三月樱花绚霞彩。今年花不等闲开，春风留待美人来。梅郎艳绝如好女，粉墨登场擅歌舞。双瞳神剪秋水清，丰面妆如明月吐。可怜长安游侠子，倾心愿为梅郎死。”

1935年3月，梅兰芳、胡蝶应苏联政府之邀率团赴苏联进行文化交流活动，时任驻莫斯科外交官的冒效鲁（贺良朴的三女婿）担任翻译并全程陪同。冒效鲁回忆说：“梅先生很爱绘画、书法、养花、饲鸟。在无量大人胡同住所时常有画家、诗客往来。我的岳父贺履之是梅宅画友常客之一，他给我一封信也是仅存的他的一封信，上面写的是：效鲁晤畹华（梅兰芳）时，烦为我问好，伊曾向我索画，回国后当相赠也。”

此次访苏之际，梅兰芳结识了随夫出任的贺良朴三女贺翘华。贺翘华在家宴请胡蝶、梅兰芳等人，还曾应梅之请专门为其做了地道的北京炸酱面，令他赞不绝口。冒效鲁还写道：“梅也曾对我爱人说，您会画是老太爷教的吧？几儿也赠我一幅好吗？贺先生当年在北京和梅学画老师汤定之老先生齐名，有‘二之’之称。”回国后，梅兰芳在友人家设宴致谢并赠送贺翘华一幅亲笔绘制的《梅花图》扇面，背面是程砚秋的书法。由此可见，梅兰芳与贺良朴多有交往，梅兰芳也应该收藏有贺良朴的画作。

曾为梁实秋证婚

1927年2月17日，贺良朴于北京南河沿欧美同学会，在学者梁实秋与程季淑的婚礼上担任证婚人。1974年4月，梁夫人不幸离世，梁实秋随后写了回忆文章《槐园梦忆——悼念故妻程季淑女士》纪念亡妻，文中写道：“结婚那天，晴而冷。证婚人由我父亲（梁咸熙）出面请了贺履之先生担任，他是我父亲的一个酒会的朋友，年高有德，而且是山水画家，当时一位名士。本来熊希龄先生曾对季淑自告奋勇愿为证婚，我们想想还是没有劳驾。张心一、张禹九两位同学是男傧相，季淑的美专同学孪生的冯棠、冯棣是女傧相。”

中国现代著名小写意花鸟画家王雪涛，1922年在国立北京艺术专科学校求学时，曾受教于贺良朴。上世纪四十年代，贺良朴去世后，其五子贺权中（学西画，与王雪涛为北京艺专同学）曾携多幅贺良朴遗作请王雪涛补字题款。

著名画家、美术教育家胡佩衡,其履历中记载：“20岁后开始与北京名画家如姜颖生、林琴南、金城、陈师曾、陈半丁、萧谦中、汤定之、贺履之相往来,并得到他们的指导。”

据胡佩衡自述：“本人学画至二十岁上，规模粗具，精神全无。则就画界前辈，如贺履之、齐白石诸先生，从事请益。有暇，则赴贺齐诸先生之私第，观其作画，如用水、调墨、着色，以及用笔之法，一一悉心领略，受业如弟子。”贺良朴去世后，胡佩衡亦为其多幅遗作题字补款。

作者系贺良朴嫡孙

（原标题：近代国画大家贺良朴诞辰160周年 诗酒兼雄 书画传家）

来源：北京晚报 | 作者 贺伟国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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