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京日报 2020-09-01
如果没有读过李沧东的小说《烧纸》,我们对他的印象应该仅仅停留在其执导的影片《绿洲》《薄荷糖》《燃烧》之上。但换个角度来看,既然文艺本为一家,那么优秀的导演又为何不可以是卓越的作家?当然,谁都不能用“写而优则导”一类的庸俗套路来形容李沧东。因为早在大学时期,他就开始创作小说,不仅为自己赢得了文坛的声誉,更为多年后的转型奠定了坚实的基础。因此,不管是小说还是电影,我们看到的都是同一种现实、同一个李沧东。
短篇集《烧纸》创作于上世纪80年代,与李沧东享誉世界盛名的电影并没有本质上的不同。它带领我们穿越时空,再次回到他创作的源头,重新审视文学对于他的重要。《烧纸》展现了一个另类的韩国。这是一片沉浸在后战争阴影中的灰色地带,父子不和、夫妻对峙、情人离心。这又是一个被快速发展的时代遗忘的边缘之地,两极分化——穷的越穷、富的越富。这里的人们彼此漠视、冷眼相对,既生活在世界当中,又与世界早早地切断了联系,于是索性默不做声,旁观事态的进展,仿佛一切都与己无关。
《烧纸》 [韩]李沧东 著 武汉大学出版社
在《火与灰》里,“我”与老友一年不见,再见面时竟然有了一点不自然,“我把坐在对面的这个30多岁中年男人的脸,跟十余年前他高中时期的脸重叠起来欣赏。现在的他恰似我从未见过的人一样陌生。”
《为了大家的安全》一篇,独自乘车返回光州乡下的老太婆有一肚子的愤懑无处发泄。她刚刚死了儿子,年轻的孙女与其他四个女工租住在一间巴掌大的“自炊房”(出租屋)里,毫无尊严地活着。而当疯疯癫癫的老太婆突发昏厥、瘫倒在座位上,车厢中的每一个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一张面无表情的扑克脸。此时,老太婆的一席话道出了她的愤怒,“你们,就是你们,就是你们这群家伙害死了我的儿子啊。”这并不稀奇。早在李沧东的处女作《战利品》中就有过相似的指控。小说里,“我”的大学同学金长寿年纪轻轻身患重病,他昔日的女友吴美子嫁给了她的美国上司。在酒吧中,“我”看着四周狂舞的人群,忍无可忍地对吴美子说:“金长寿不是这么简简单单死的,是因为他杀,是我们所有人一起杀了他。”
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概括李沧东的作品,那么一定非“残酷”莫属。他很清楚,艺术创作从来不是简单的虚构。如果离开了孕育一切的生活,所有的虚构都将是无意义的。身为坚定的现实主义者,李沧东并不需要用甜腻腻的噱头讨好市场、取悦读者(观众)。他只需要比照现实的模样,不带一丝走样地复制下来,就有了极具现实关照的作品。于是,我们看《烧纸》,就像看到了彼时韩国社会的写真。它的残酷,它的冷漠,远远超出了我们的想象。即便如此,李沧东没有陷入彻底的绝望。这意味着,哪怕头顶有重重的雾霾,他也要拨开云雾,寻找希望。
在《大雪纷飞的日子》里,某次夜间巡逻时,脾气暴躁的上等兵告诉下属,他家很穷,越穷越生,“房子只有苹果箱子那么大,里面却挤了六口人”。此时,大学生金永民看着这个比他小4岁的老兵,暗暗想到:“你怎么只知道怨恨这个世界呢?”显然,这也是李沧东的自我拷问,带着浓浓的现实关怀,更不乏对爱的希冀。没过多久,老兵的手枪走火射中了金永民。在弥留之际,他回忆起联谊时遇到的姑娘,他们曾经愉快地结成一对,满世界地寻找“爱”。而“爱”呢,则是“最好找也最不好找的东西”。
看到这里,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“爱”也是李沧东汲汲寻找的东西。他曾说,他所有的希望,“就是能有一点点的改变。这就像是用一根蜡烛在传递火种,手递手,点燃别人手里的蜡烛”。抱着这样的念头再来看《烧纸》,一切就不再那么残酷。集子里的11个故事,就像是11只蜡烛。当李沧东站在阴暗城市的边缘,回望他的韩国往事;当他轻轻划燃火柴,点燃蜡烛;当火苗渐渐升腾而起,希望和“爱”就变得越发浓烈。而这恰恰是他写作《烧纸》的意义。
作者:谷立立
编辑:u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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